Vol.987《其实我啊,相信写真》

 

拍照,同时也是占有。苏珊·桑塔格说“相机像枪支和汽车,是幻想机器,用起来会上瘾。”在这一点上,被荒木经惟完美的诠释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拍照是性爱,相机是性具”,他通过摄影来体验孤独,体验高潮,体验伤感,摄影已经是他的人生。所以,他说“其实我啊,相信写真”是真的相信。

 

作者:荒木经惟 | 编辑:洋小李 | 主播:木一 | 后期:子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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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

 

 

我一直觉得,每一张照片,都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或美,或感人,或凄惨。但,那都是叙述者想给予大家的一种情感,一种最真挚的内心告白。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还不太爱说话,只有一台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相机,初来这座城市,很想跟大家交朋友,又羞于被拒绝,所以,我便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从镜头里去慢慢认识一些人,一些动物或是一些景色。坐在巷子里乘凉的老阿婆,眯着眼睛,手里握着拐杖,躺在藤椅里面;夏天的猫咪,侧卧在窗台阴影处,眯着眼睛睡觉;坐在咖啡厅的少女,不停地看着手机,时不时露出甜美的微笑。我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切,因为我觉得每一张照片,都在讲述一个故事,或甜,或美,或悲伤。

之后,慢慢的,我也会去读别人眼中的故事。这些人里,最令我不解和震撼的便是一个来自日本的“疯癫”摄影师荒木经惟,他本人其实并不疯癫,他的疯癫,来自于别人的解读,对于这些,荒木并没有解释什么,除了抛下一句令我无比震撼的一句话,他说:摄影就是恋爱,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无论镜头里是猫是风景还是女人都是在恋爱。的确,他作品下的一切,都像是和他在恋爱,无比大胆,时而露骨,像是看着他每按一下快门都是他对生命的体验,每一张照片都是他对人世的挚爱。想到这里,我大致也读的懂他的世界的故事。

荒木经惟是日本甚至世界上最多产的艺术家之一,出版的摄影集就有超过四百五十册,而且获奖无数,举办的摄影展也难以数计。小时候的荒木,受父亲的影响,立志成为一名摄影家。1964年他的摄影作品《阿幸》获日本第一届太阳奖,一举成名。不过他最出名的要数那部与妻子阳子蜜月旅行的照片写真集《感伤之旅》。这部“ 私写真”的拍摄风格迅速红起来,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对荒木的拍摄手法产生共鸣。

人到暮年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写了部人生随笔集,名字就叫做《其实我啊,相信写真》。这是他第一部随笔集,写的是关于他的人生轨迹、从业道路和对生命的感悟,对荒木而言,写真就是他的人生。全书虽说是以文字为主,但同时也收录了荒木经惟的部分摄影作品。

对于摄影的感悟,每个人体验都不一样,荒木说:““生入苦海,死归净闲”,花魁们静静长眠。在这儿能看到自家的墓碑,雪景一片,墓碑旁是父亲栽下的八重樱,雪中樱。等春天樱花盛放时和妻子一起来吧。唉好冷,今天早上没泡澡,不如去洗个土耳其浴吧。”随性的笔触,无一不联想到他的人,他的摄影作品,都是那么的大胆和疯癫。如此一来,我便有点喜欢他的疯癫了。

都说,看一本书,其实就是在读一个人。没错的,荒木的文字正如周星驰的电影,如果你只看到周星驰的无厘头式喜剧,而没有笑着流泪的话,那么荒木这本随笔你也只会看到拨开阴毛的生殖器。生与死的真谛用这种嘻嘻哈哈的语言诉说出来真的很难让人接受,但是一旦你体会出其中的苦涩,你就会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二手玫瑰的歌曲听起来就像一个很欠揍的大嫂,但是细细体会饱含人生酸甜苦辣。

荒木的诙谐有趣融入在整本随笔里面,一开篇就说自己勃起的文章是《送给岳母妻的照片》,但其实,这句话说完了,他又立马改口,“哎哟错了,一觉醒来我感到胸口又闷又痛”,总之,他是荒木经惟他就是要这么不正经。

不过书里也有正经的部分,荒木最正经的文章,是写阳子去世的那几篇。1990年阳子因子宫肌瘤去世。他说,妻过世之后,我只拍天空。为了纪念妻子,他独自完成了本来由妻子撰文,他配图的连载《东京日和》,并用那些他拍的天空举办了名为“空景”的影展,后来电影版《东京日和》就是以荒木和阳子的故事作为原型。

荒木说,“摄影是感伤之旅。”苏珊·桑塔格说,“拍照就是参与另一个人或者物的必死性、脆弱性、可变性。所有照片恰恰都是通过切下这一刻并把它冻结,来见证时间的无情流逝。”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是一个意思,拍照是意义更加深刻的与此刻告别。但拍照,同时也是占有。苏珊·桑塔格说“相机像枪支和汽车,是幻想机器,用起来会上瘾。”在这一点上,被荒木经惟完美的诠释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拍照是性爱,相机是性具”,他通过摄影来体验孤独,体验高潮,体验伤感,摄影已经是他的人生。所以,他说“其实我啊,相信写真”是真的相信。


一九四○~一九七七

挂着木屐招牌的人家,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这一带原先叫吉原土手,有很多酒馆饭店。人们喜欢在这里喝一杯,然后坐上等在外面的人力车涌向妓院。现在的吉原成了土耳其浴一条街,但我这个爱享乐的懒骨头还从没去过。

小时候,我常去铁轨上抓蝗虫,去蓄水池捕蜻蜓。母亲告诉我,只要看着木屐招牌就能回家。父亲过世后,母亲独力支撑着木屐铺,至今母亲过世也已经五年了。

现在的木屐招牌是第二块了。第一块用铜板镶了框,打仗时被征收了。拆毁之前,扎着绑腿的父亲爬上梯子,特地跟招牌拍照留念,然后他把拆下的招牌搁到店门口,让只有四岁的我坐上去又拍了很多照片。这些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在母亲死后整理她的相簿时,才发现了这些照片。

一九七七年八月三十一日,父亲、母亲、我们一大家子住了七十年的“ 仁编屋鞋店”成了空屋。

母亲死后,孝顺的弟弟弟媳还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终于还是搬了新家。

我和妻子原本也住在附近,走路只用三分钟,一月底也离开了这片生活了三十七年的平民区,离开了三之轮。倒不是因为弟弟弟媳搬走后,老家没了人,而是因为紧挨我柳下百花公寓二○一室修起来一座破木楼,把窗户全挡上了。这一来我家简直成了牢房——我的手指还没突破“少女爱丽丝们”,只是摸摸而已,怎么就把我关起来了呢?就算我待惯了暗室,可这一来简直像被关在高级保温杯里,比得痔疮还痛苦。最重要的是妻子太可怜了,我可不想让吾爱阳子变成不见天日的花。

就这样,我心一横,离开了三之轮。柳下百花虽说是套“公寓”,其实连浴室都没有,洗澡只能去公共澡堂,所以我的性子才跟在澡堂子泡澡一样总是慢悠悠的,再不往前冲可不行啊。借这个好机会离开平民区,迎向新的自我吧。别了,平民荒木。我这样想着,决定在十月底搬到小田急沿线的狛江新居。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舍,所以我又回到原来的住处附近拍照。

其实搬家的真正理由呢,是我在柳下百花公寓住了整整六年,却从没在柳树下抓过泥鳅,也没见过什么百花,太没意思了。搬到狛江的丰荣公寓,说不定就会丰裕繁荣起来了呢……

我拍照也不是为了“纪念”,而是“能拍”,我有种能够拍下“写真”的预感,同时又担心万一真拍到了可怎么办,身为摄影家的我往后岂不是没事可做,得告别摄影了?

三之轮、金杉、入谷、千束、根岸、莺谷、泪桥、南千住……十一月和十二月,我在从前玩耍的地方边走边拍,甚至去了妻子出生长大的北千住国,还去了与三之轮很像的京岛。然后是向岛、玉之井……拍完一百卷底片后,我拿放大镜看着接触印相,还是觉得能看见木屐铺招牌的那一带最好。放大镜里的那些场景,是远景,也是冬景。

放大镜里的冬季景色中,有我。

我拍照用的是配35-70毫米镜头的佳能F1,它的重量和快门声正符合我拍“冬景”的心境。而且35-70毫米的焦段正合我意。最近我深深觉得,只有用这个镜头拍出的照片才是“写真”。变焦镜头用起来很愉快,我伫立在冬季的景色中,将“过去”拉近又拉远。

一九七八年一月二日,晴空万里,一大早我就带着相机去了澡堂。上午十点的“光景(取景器)”中,有我。我拉近镜头走向木屐招牌,然后走过。

我泡在澡堂里哼着石川小百合的《津轻海峡冬景色》,想着今年的头等大事就是把那个高中女生变成女人。

一月三日,雪,八点起床。拉远镜头走向木屐招牌。在雪中向招牌道别,继续拍。
我爬上公共厕所的屋顶。

“生入苦海,死归净闲”,花魁们静静长眠。在这儿能看到荒木家的墓碑,雪景一片,墓碑旁是父亲栽下的八重樱,雪中樱。等春天樱花盛放时和妻子一起来吧。唉好冷,今天早上没泡澡,不如去洗个土耳其浴吧。

对了,我打算把木屐招牌捐给箱根的雕刻之森美术馆。战争刚结束那会儿,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父亲却做了这第二块招牌,父亲真是位艺术家。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八日,父亲过世了。七年后的七月十一日,母亲也走了。

或许是预感自己大限将至吧,去世前一个月,母亲给脏兮兮的第二块招牌重新上了漆。但只差勾个木纹线就完工时,油漆铺的老爷子突然死了。

母亲她啊,直到弥留之际,还对这块没完工的招牌念念不忘。我紧紧握住母亲满是皱纹的粗糙的手,对她说我会把木纹勾好你就安心去吧。话没说完,屋顶一声猫儿悲鸣,母亲安详地走了。

母亲过世都五年了,木纹我还没勾,真是不孝啊。

现在,我在雨里调焦,缩短一九四○年和一九七七年的距离。木屐招牌湿漉漉的,不知是不是也在哭泣呢。

雨停了。

 

 
垫乐及素材:
1:《Somewhere》-July
2:《If I die young》-The Band Perry
3:《家路》-押尾コータロー
4:《You’re not alone》-Britt Nicole、Owl City
5:《Mother》-久石让

 

作者:荒木经惟 | 编辑:洋小李 | 主播:木一 | 后期:子麟
制作:郡子
授权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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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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