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126《去屠宰场谈恋爱好吗》

Vol.1126《去屠宰场谈恋爱好吗》

 

出生、成长、独立、恋爱、衰老……活在一个个人生关口上,活在接连而至的困局里,是不是只要我们努力奔跑,就会找到正确的出口?

 

制作:郡子

主播:木一 立夏 苏北 蕉大 大飞 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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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骑》

那天中午,我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家出走,那实在是甚为刺激的一天。在我后来的人生中,这一天成了一个猩红的疤,它意味着冲动、鲁莽,还有弃我而去的勇气。

我和李离就这样浸泡在各自的生活里,这培养皿虽有些微的差别,但本质上都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我们在里头上演人生的悲欢离合。建筑和风景,还有生活习惯自然都是不同的,但妻子的唠叨、房贷、讨厌的工作总是如出一辙。我也时而在电话里对李离抱怨这些,他只是笑笑,不说话。那次事故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就像独角兽的角一夜之间被拔除,此后,他一直以沉默来疗养伤口,好像少说话,人们就能少提起那桩悲剧似的。

《驯鸟》

再次回到故土,就好像面对过去的自己,那时我还是个泥人,尚没有被捏塑成形,但幼时记忆深深嵌在了脑海深处。我在这座山里慢慢朝上爬,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年纪越大体力越差,岁月不轻饶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我这种懒惰的人。“小伙子,身体不行啊……”一个提鸟笼的白发老者快步超过我。我索性停在路中央,想着养精蓄锐,待会儿一鼓作气超过他。我倾斜身体,低头,面对砖石地面,产生一种畏惧感——人生就这样不断爬坡,不断爬坡,谈何解脱。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大蚂蚁从脚边经过,我没来由地想踩死它,但终究还是没有。那蚂蚁可能是人类世界的我,留它一条生路,等于留我一条生路。

云层漏下第一缕光时,一只麻雀从我嘴里跌跌撞撞飞出来。一开始,它飞得不稳,摇摇欲坠,但过了一会儿,它突然振动翅膀,朝前冲去。蓦地,一阵狂风吹过,掀开罩在三轮车上的黑布,鸟笼忽然全部碎裂,禁锢已久的鸟瞬间飞起来,飞往远方天际。我看到丁甲低下头,捂着胃,微微喘息,好像那些鸟儿全部是

他吐出来的一样。

《南方野人》

又想起那个夜晚,我枕在 L 膝盖上,窗外,月如银盘。我问 L:“你说野人的归宿是什么?”他说:“野人的归宿是离开北方,回到南方,在湿漉漉的密林中挥霍短暂一生,原始人寿命普遍比现代人短,且没空思考哲学话题,他们或许会在战斗中被野兽扑咬至死,但死就死了,死在一个很年轻的年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是你的一个负担吗?”有时候母亲会这样问我,“如果我跟你爸爸离婚了,你会接我过去住吗?”我无法回答母亲的问题。毕业后,我来到这座巨型都市,白天拼命上班,有时夜里也要加班。辛苦数年,也存不出一套首付的钱,无法在这座城市安家,连一个洞穴也找不到。有时遇到不良房东,甚至不得不连夜搬家,还不如一个随意安营扎寨的野人。我不知道巢穴意味着什么,但人类似乎都是群居动物,群居便意味着融入,而我却将自己隔离开来,想尽一切办法封闭自我,远离人群。

《去屠宰场谈恋爱好吗》

他们相约在屠宰场见面。

地方是她定的,时间是他定的,她迷路了,他迟到了。两个人在巨型建筑物外绕了两圈,终于接头,她已满头大汗,他已气喘吁吁。这是一次尴尬的会面,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气氛热络后,她的好胜心已经上膛,无论如何,应该朝尖锐处去,不能继续不疼不痒。过去,她谈过许多无疾而终的恋爱。起初,她不以为然,直到现在,皱纹在暗中伺机而动,她终于敏感起来——时间不等人,谈话应单刀直入。话题立刻转到工作上,他拧成冰山的眉峰终于松动,那是他擅长的领域,毕竟每日至少有十小时和工作厮守在一起,工作才是他真实的爱人。他开始谈及公司近期的跨国项目,他负责的案子正进行到哪个阶段。她笑了笑,也不避让,聊起近期频繁引人注目的广告,那正是她的杰作……

光鲜的职业履历很快将市井童年生活砍得七零八落,她稍稍蹙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来。立秋后,一天凉过一天,她抬头看了眼阴云,意识到要下雨了。但这座城市的雨总憋着一股劲,你以为它要俯冲到地上,它偏在至高处瞪着你,以低气压环绕着你,不肯潇潇洒洒将你围入雨中。它让你错觉以为总有后路,实际上,路在哪儿呢?

这里也是孤岛,她说如果走不出去的话,是不是只有两种结局?牛杀了他们,或他们杀了牛。他摸摸她的头说,或许可以分开走,他去引开那头牛,她借此机会找到逃生旋梯,然后赶紧跑出去。她说不行,她和他没有关系,他不必做无谓牺牲。“如果要死,就一起死吧,一个人苟活也没什么意思。”她擦干眼泪,坚定望着他。

“那就必须把所有死路走一遍。”他想起儿时迷恋迷宫游戏,买来图纸,废寝忘食寻找线索。成年后,他比所有同龄人都要敏感,率先起了出外闯荡、寻找迷宫的念头。他知道外部世界崎岖坎坷,而故乡的路平坦安稳,但他就是热爱迷宫,即使中途迷路,坐困愁城,马亡粮断。他本来以为在这里遇到她是一种缘分——两条平行线不会陡然在这迷宫深处交会,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是同路人,也仍要面对巨大砖石、汹涌人墙以及无数次发生在分歧路口的争吵……

“要把道路走通,首先就要在脑袋里将死路走一遍,走了足够多的死路,才有更大机会找到那条生路……”他和她讲述通关经验,“没有别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消失在麦理浩径》

来之前,他曾看过一个新闻,说是十几年前,香港某探员独自来麦理浩径行山,然后失踪。人们说这里藏着一个如百慕大三角般的异世界结界,数十年来,有多人在此失踪,失踪后找不到尸体,宛如人间蒸发。妻会不会是故意来这里寻找那个百慕大区域的?

二人结婚两周年纪念日时,妻曾对着许愿蜡烛,开玩笑说:“宁愿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妻说:“如果真是我生不出,我倒希望你能安心另寻新欢,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怕人谴责你,说你不道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消失。”

他一直以为人生会如他人那般顺遂——毕业、谈恋爱、结婚、生子、等孩子长大、老去、死去,但没想到,才走了几步,中途就遇到意外,卡住了。恋爱时结婚时自然尚有甜蜜,像闹市尖沙咀,灯红酒绿,自有其安全感,但突然泅渡到了一个无人地带,一个真空麦理浩径,他真的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风渐渐大起来,像迫他做出选择。他忽然记起几日前的聚会上,朋友讲,要么就丁克,要么就离婚,你自己做决定。他回家后偷偷询问过妻对丁克的意见,妻只是一边操纵着电视遥控器,一边笑着反问:“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他只好下山,也只能下山,因为根本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只能原路折返,他企图在折返之路上寻找到更多勇气去解答谜题。走到一半时,那些黄牛忽然集体起立,其中一只站直了身体,朝前走去,似一位松下童子。他和牛,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缓缓下山。这条路的另一边是宽阔而平坦的下坡路,他一边想事情,一边跟着黄牛身影走,突然就走到了另一条路上,这条路上游客渐多,但那些人距离他非常远,他不认识他们,也不能唤出其中一人的名字。走了十分钟,远处忽然驶来一辆红色的士,他拦住了的士。

“去哪儿?”

“回西贡市区。”

《雨屋》

事情发生的那晚,极为平静,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在一切发生之前,没有任何预兆。像遭遇空难的人坐在机场里打着呵欠,人们并不能提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那晚,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在沙发上看书,看的是辛波斯卡的诗集。白天的工作沉闷而乏味,她脑中已经塞不进长篇小说,只有读诗能缓解一下这样的情绪,她喜欢辛波斯卡,不仅仅是诗,还有对方优雅而从容的面容,未被岁月磨灭的坚定眼神,和高高扬起的天鹅颈。

更关键的是,她或许会和辛波斯卡一样,一生没有子嗣,她喜欢人们评价辛波斯卡的话——“她没有生育,诗歌就是她的子女”。

坊间称成年女性的生育巅峰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到三十五岁后,生育力逐渐下降,直至绝经。在三十岁的当口,她短暂疑惑过自己的未来——是否要赶紧找个男人结婚,快速诞下儿女,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是那种完全循规蹈矩的人,但又不是执着于离经叛道的人,她站在一个灰色大裂谷里,山谷里的人不多,常有猎猎山风吹过。有那么好几年,她独自思考这些问题,找不到答案。后来她求助于诗歌、文学、电影,这些东西是灵药,告诉她生命中还存在着不同可能。自从把辛波斯卡的事记进心里后,她便鞭策自己专注于写作。白天,她在一家小公司做文书工作,夜晚和周末,她把自己塞进小黑屋里,疯狂写作。这样的生活也的确带来了一些回报——她在杂志上发表了作品,出版了自己的两本短篇小说集。但短暂的兴奋过后,是漫长的迷茫,这些事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越来越清楚自己终其一生也只能成为一个普通作者。

自那件事发生后,她引以自豪的记忆力开始衰退,写作灵感也全无,好几次,坐在桌子前,她抠破头皮,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朋友劝她放轻松一些,出去透口气,她表面上应承下来,实际上还是不能放松——放松后,一切都将弃她而去。

垫乐及素材:

制作 | 郡子
声音 | 木一 立夏 苏北 蕉大 大飞 陈树
授权作品
图片来源官方

陌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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