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星球:《男孩只想得到妳的一种东西》

一个人星球:《男孩只想得到妳的一种东西》

 

《到得了远方,回不去故乡:一位女性主义人类学家的跨国成长旅行》 。作者是露丝·贝哈(Ruth Behar)是一位犹太古巴裔美籍人类学家,美国密歇根大学教授,更是麦克阿瑟天才奖得主。1956年生于哈瓦那,五岁时与家人从古巴移居美国纽约。这本书详细讲述了露丝·贝哈从移民女孩成长为人类学家的过程,从哈瓦那到纽约,从移民小女孩到女性主义人类学家,多重身份与语言,赋予作者多种际遇与喟叹。回首行旅五十载,恍然顿悟:离开故乡,才识乡愁。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Sandra Cisneros)曾说道:“露丝·贝哈既是一位不情愿的移民,又是一位热心的旅行者,也许是为了在两者之间保持平衡,她最终成为一位‘专门研究乡恋的人类学家’。她的精彩故事有时令我感到惊讶,有时让我发笑,有时让我振奋,有时使我得到启发,并永远改变了我。”

 

主播:木一 | 制作:郡子 | 作者:露丝·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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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

第一个把舌头伸到我嘴里的男孩是一个波多黎各人。他的舌尖碰着我的舌尖,然后他的整条舌头绕着我的舌头旋转,其力量之大我真有点担心我会喘不过气来。我吓得几乎晕了过去。在迈阿密沙滩上,我们差一点跌倒在沙堆上,但是他用力搂住了我没有跌倒。太阳开始西沉,大海安静了下来。他的舌头有点苦涩、薄荷的味道,充满了男子汉般的青春朝气。

我当时 12 岁,他比我大两三岁,但是我认为他比我大得多,而且很显然,“经验丰富”。母亲教导我,男孩在这些方面总比女孩懂得多。每晚,在我们纽约狭小的厨房里,我帮妈妈做晚饭的时候,我们的眼睛被豆豉或其他菜中的洋葱刺激得流出眼泪时,妈妈就对我发出了她严厉的警告。“男孩必须知道得多,因为他们是男孩。长大成人后,他们就需要有性生活,这是男人的本能需要,如果你明白,我的孩子,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如果他们没有做,他们就会发疯,就会爆发。所以,不要引诱男人,因为他们不能控制自己。这是他们的事,他们就是这样。这并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必须要,所以女人要拒绝。要说不。记住,拒绝不会使事情无法挽回。试着去理解,我的孩子。拒绝。说不。不要让他们说服你。他们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不要忘记,女人永远是输家。等待。一直等到你找到一个好男人,一个爱你的男人,一个不是仅仅因为那方面而需要你的男人。小心些,好不好?要当心。”

对性的恐惧和保留,把自己的身体留给一个足够爱我而控制生理需要的男人,这是母亲传达给我的信息。与此相反,我爸爸对莫里的教育早在他 10 岁时就开始了,充满了欢笑、幽默和率真。每次星期天早上,吃完早午饭后,爸爸和莫里穿着睡衣一起慵懒地躺在床上,他把藏在床头桌抽屉里的《花花公子》拿给弟弟看。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些杂志的藏身之处。父亲和莫里一起看那些图片时,好像在告诉他,我的孩子,这是留给你的遗产。因为你是男孩,你很快就可以像品尝一切美味的水果一样品味女人的身体。她们就像最甜蜜、汁水最多的芒果一样任你挤压,任你品尝,任你吮吸。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遇到那个让我品尝他舌头的波多黎各男孩的。我只记得他是来自西班牙哈勒姆区的波多黎各男孩。我忘了他的名字,或许,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长着一头乌黑头发,身材消瘦颀长。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和谁一起来到迈阿密。我所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也只是,我是古巴人,住在皇后区的森林山,不是在富人区,紧挨着一片网球场和府邸,靠近第 108街。那里在夏季至少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我们刚搬进去住的楼房叫卡罗公寓,还有个大厅(虽然没有看门人)。他知道我是一个胖女孩,我穿着分体式红色泳衣,边缘带有难看的蓝色褶皱,这令我感到十分不自在。由于读书太多,双眼没有一点光彩。而且可悲的是,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以带来什么快乐。我们只是在海滩见面、接吻,并没有问什么问题。

我们接吻的事发生在七月的迈阿密海滩,那时海水已经像蒸汽浴一样暖和。我的父母和他们圈子里的朋友们是早期移民纽约的一群古巴人,关系十分密切。在 20 世纪 60 年代之前,他们觉得已挣到足够多的钱,可以去度假了。有人发现,柯林斯大街的酒店在夏季(旅游淡季)打半价促销,他们希望招揽更优质的游客,因为那些美国人更喜欢来这里过冬。我记得是他们朋友圈里一个叫伊瑟拉尔的工程师所做的调查。他非常精明,大家都叫他参议员。他得出结论说瑟夫康博酒店的价格最划算:两张双人床,每天两餐,而且儿童免费食宿,还有一个救生员在孩子游泳时看管他们。

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 朋友圈里的五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炎炎夏日下炙烤皮肤,喝着热销的粉红色曼蜜苹果冰奶昔。这使我们想起了古巴的生活,忘记了纽约冷酷、灰色的生活。朋友圈里的父亲们在难得的两周假期之后就脱下泳衣,换上西服,返回纽约上班,继续挣钱。只有这样,朋友圈里的母亲们才能够带着孩子在迈阿密海滩再度两周假期。

在没有这些父亲的两周假期中,她们过得多么自由和轻松:没有斥责,没有要求,没有压力,没有争吵。她们看起来那么幸福,米利亚姆,泽尔米,范妮,妮娜,还有我的妈妈,都懒洋洋地躺在泳池边,身上涂满了滑溜溜的防晒油。即使她们的乳房从泳衣中蹦了出来,也没有男人去提醒他们。看,这些美女,她们的指甲像珍珠一样闪亮,看起来像海贝一样。她们无忧无虑,就像她们在过去的古巴一样休闲。可是古巴革命已经无情地破坏了他们的生活。在没有父亲管教的两周里,我们这些朋友圈里的孩子玩得特别狂野,自由地在泳池里跳进跳出。也没有人吓唬我们:如果在吃完东西之后立即游泳就会身体瘫痪。就是在这两周幸福的日子中的其中一周,当朋友圈里的母亲们和孩子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开始学会如何像一个女人一样接吻。

但是,我的接吻训练很快就中断了。

一天下午,我们接吻之后,就在我从海滩返回游泳区的时候,我发现妈妈和莫里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我挥了挥手,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妈妈直截了当地问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告诉她我有男朋友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男朋友?我假装不知道地问妈妈,显得一点也不熟练。

妈妈咯咯地笑了几声,她说莫里看到我和那个男孩在一起,而且他告诉她了。她不相信他,所以莫里说:“好吧,那我们一起监视露蒂。”他们俩躲藏起来,亲眼看到我和那个男孩接吻,用不着解释。妈妈一边说,一边狂笑起来。妈妈和莫里在偷看我的时候笑出声来了,但是,他们竭力忍住不笑,还问我,当时真的没有听到他们的笑声吗?

我真的没有听到。但是现在我听得太多了。我看了莫里一眼。他咧嘴一笑,由于给我惹了麻烦,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只是觉得发现自己书呆子一样腼腆的姐姐和一个男孩混在一起感到特别好笑。而且他也忍不住要去告密。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相信弟弟了。

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之后,妈妈问我:“那个男孩是谁?”

那个男孩是谁?我几乎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我遇到的一个男孩。”

“似乎不是犹太人。”她说。

我耸耸肩道:“他是波多黎各人。”

“波多黎各人?你疯了,露蒂?”

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严肃,好像我告诉她这个男孩来自火星一样,或者就像他感染了一种在中世纪没有灭绝的罕见鼠疫一样。“幸好你爸爸不在这里。”她把手掌放在胸口叹息道。

“那么,和波多黎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我们是古巴人,不是吗?”我叫喊道,感到自己十分聪明。

“但是,露蒂,你很聪明,太聪明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犹太人么?你还太小,不能和任何男孩接吻。可是,你怎么能吻一个波多黎各人?唉,露蒂,一个波多黎各人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露蒂,你还不了解波多黎各人,他们内心很坏。他们只想要一样东西。他们只想要女孩的一样东西。你离开他吧,露蒂。你也如此聪明。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爸爸不在这儿。如果他在这儿,他会杀了你。求你以后不要再见那个男孩了。如果被你爸爸发现了,他会因我没有阻止你把我也杀了。”

直到后来,我才完全理解妈妈那年七月在迈阿密海滩所说的禁忌的严重后果。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姑姑艾达在 15 岁时与一个非犹太水手私奔。我的赛法迪裔奶奶因此痛哭流涕地乱撕自己的头发,好像她的女儿已死去一样。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在我把我的表妹抱在膝上的时候,阿布拉为什么用那么严肃的神情看着我。我所抱的孩子是她的重孙女,是她的孙子和一个棕色哥斯达黎加女人的禁忌婚姻所生。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阿布拉为什么一直用严肃的神情看着那个从我膝盖上站起来的、肤色和她妈妈一样都是棕色的小囡囡,而我当时在整理她在我丝绸裙子上留下的褶皱。直到后来,我才从姨妈爱仁娜(她在古巴的一个小镇阿格拉蒙特长大)处得知,当镇上仅有的犹太人,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母,发现她与当地的一个小伙子“动真格”地谈情说爱时,她就被送往了哈瓦那。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们为什么是古巴人,为什么说西班牙语;还有,我们为什么吃黑豆,为什么在迈阿密海滩思念古巴;还有,如果我们没有被古巴所救,我们都将如何丧命于希特勒的火炉之中。不管怎样,整个世界养育了我们,赋予我们生命,给予我们立足之地,让我们有实现愿望的机会。并且在饥渴之时,我们可以从没有黄星烙印的舌尖上和身体上获得甘饴。但是,我们所属的犹太民族使这成为不可能。或者,像我的姑姑一样大胆,我们敢于用我们自己的舌头和身体迎接他人的舌头和身体。那将给犹太民族带来无法忍受的痛苦,是如同死亡一般的痛苦。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为什么那样犹豫不决地承认自己的拉丁美裔身份,为什么刻骨铭心地痛恨自己,唯恐失去那些接受我的墨西哥人、波多黎各人和古巴人的爱或尊敬。因为我知道,当我感到自卑时,他们视我如己出。我认真权衡过,我不能与他们的男人走得太近,也不能只固守于“自己的种族”,这就是我所接受的教育。

七月底,迈阿密海滩假期结束了,我们回到纽约。我没有听妈妈的话,打算继续和那个波多黎各男孩秘密约会。我偷偷地把一团纸塞到他手里,上面写着我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这样他就能找到我,他就可以从西班牙哈勒姆区来找我了,他就可以把我从森林山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区 带走。爸爸把我们带到这里,他是一位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赛法迪犹太人,常常被人看作波多黎各人。我刚十来岁的时候,爸爸就把我带到这里,使我远离那些被送到老皇后区街道去上学的拉美裔男孩和黑人男孩。

但是那个波多黎各男孩从来没有打电话给我,也没来森林山找我。

也许妈妈是对的:波多黎各男孩只想得到我的一种东西,但是他必须花费太多的时间和努力才能从我这儿得到它。

不管如何,妈妈告诉给我的教训永远留在我的心里。我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我成为那些持续等待如意郎君到来的女人之一。

垫乐及素材:略
主播:木一 | 制作:郡子 | 作者:露丝·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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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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