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504《吴念真 再见》

《吴念真 再见》

 

男女分手之后,是否还能做朋友?离开后,是否还会见面?可能我们不愿意再去面对过去的痛苦,或者既然已经过去,便也没有必要再去惦记或者回想。

 

主播:老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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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吴念真开完会,心绪不佳。因为在刚才的会上,他和人吵了一架。他出了会场,叫了一辆计程车回公司。上车之后,吴念真听到车上播放的是自己喜欢的肖邦。起初他以为是电台,后来发现是车上的CD机放出的音乐。几句寒暄之后,一直看着吴念真的计程车司机平静地说:导演,你愿不愿意听我给你讲故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从司机的大学时代开始讲起,他和前女友是怎么好上的,他去当兵,回来之后找工作,后来开公司,两人如何分手。车到了吴念真的公司,故事还没讲完。以吴念真的经验,通常计程车司机讲的故事,多半不好听。所以他说:没有关系,车停在这边,你把故事讲完。

 

司机说,事业失败之后才发现除了开车之外,自己好像连说得出口的专长都没有,所以最后他选择开出租车。

 

不过,出租车在市区里跑还是容易碰到以前商场上的客户或对手,“熟人不收费,自己倒贴时间和油钱这不算什么……,最怕遇到的是以前的对手,车资两百三给你三百块,奉送一句:不必找啦,留着用!外加一个奇怪的眼神和笑容,那种窝囊感够你低荡个一整天!”

 

所以后来他专跑机场,说比较不会遇到类似难堪的状况,而且也不用整天在市区没目的地逛,让自己老觉得像一个已经被这个战场淘汰的残兵败将,或者像中年游民一般地无望。

 

不过,他也承认跑机场的另一个奢望是如果前妻带着孩子们偷偷回国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睹上他们和孩子们见上一面;“离婚后就没见过……,我都只能凭空想象他们现在的模样。”

 

可是,孩子和前妻一直没碰上,没想到先碰到的反而是昔日的爱人。

 

他说那天车子才靠近,他就认出她来了。“曾经那么熟悉的脸孔和身体……,而且除了发形,十几二十年她好像一点也没变。”

 

上车后,她只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和“麻烦你”之后就沉默地看着窗外,反而是他自己一直担心会不会因为车子里的名牌而被她认出来;不过,她似乎没留意,视线从窗外的风景收回来之后便拿出电话打。

 

第一通电话听得出她是打回澳洲的家,听得出先生出差去英国,她轮流跟两个孩子说话,要一个男孩不要为了打球而找借口不去上中文课,也要一个女孩钢琴要好好练,不然表演的时候会出糗,然后说见到外婆之后会替他们跟她说爱她等等,最后才听出是她母亲生病了,因为她说:“我还没到医院,不过妈妈相信外婆一定会很平安。”

 

他还记得她母亲的样子和声音,以及她做的一手好菜,更记得两人分手后的某一天,她到公司来,哽咽地问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女儿呢?”那种颤抖的语气和哀怨的眼神。

 

打完家里的电话,接着打的是她公司,利落的英文、明确的指令加上自然流露对同事的关心一如以往。

 

他们大学时候就是班对,毕业之后他去当兵,而她在外商公司做事;退伍后,她把一些客户拉过来,两个人合伙做,三年后,两人公司变成二十几个人,而他却莫明其妙和一个客户的女儿上了床。“说莫明其妙其实是借口。”他说:“到现在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一来是新的身体总比熟悉的刺激,还有……这个客户公司的规模是我的几百倍,那时不是流行一句话:娶对一个老婆可以省掉几十年的奋斗?”

 

最后车子经过敦化南路,经过昔日公司的办公室,两旁的台湾栾树正逢花季,灿烂的秋阳下一片亮眼的金黄。

 

后座当年的爱人正跟之前公司的某个同事话家常,说台北说澳洲说孩子,说女人到了一个年龄阶段的感受,然后说停留的时间以及相约见面吃饭,说:“让我看看你们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

 

车子最后停在医院门口,他说他还在躲避,也在犹豫要不要跟她收费或者为她打个折,没想到后头的女人忽然出声,笑笑地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跟他说:“……我都已经告诉你所有近况、告诉你现在的心情、告诉你对一些人的思念……,什么都告诉你了,而你……难道连一声简单的问候都不肯跟我说吗?”

 

最后还是开始的那个问题,男女分手之后,是否还能做朋友?离开后,是否还会见面?可能我们不愿意再去面对过去的痛苦,或者既然已经过去,便也没有必要再去惦记或者回想。可是,伤人的痛持续不过生活的流逝,加之人生不过须臾几十年,固然分开了就各自生活,各不相干。但倘若还有机会见面,无论怎样一种场合,请轻松的相互说一声:好久不见。

 

垫乐:

陈奕迅–苦瓜

(纯音乐)张国荣 – (17)风再起时

(纯音乐)张国荣 – (16)默默向上游

肖邦–雨滴